易知玉听罢云芷公主这番话,心中虽掠过一丝诧异——不解这位公主为何特意唤她前来询问此事,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意,从容应道:

“公主实在客气了。那副玉棋既已赠予若宁郡主,便是郡主的私物。如何处置、用于何处,自然全凭郡主心意定夺,臣妇岂有置喙之理?也实在是不必特意过问臣妇意思的。”

云芷公主闻言轻笑一声,转眸望向若宁,语带几分促狭:

“若宁姐姐可听见了?沈夫人都这般说了,姐姐也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吧?”

若宁郡主微微蹙眉,语气平静却带着些许疏离:

“我何曾有过顾虑?不过是觉得下棋比试本为雅趣,不必这般兴师动众,徒增繁琐罢了。”

“哎呀,这哪里算得上繁琐?”

云芷笑意未减,亲昵地挽住若宁的手臂,声音清脆:

“遣人去取不过片刻功夫。今日难得聚集这许多擅棋的姐妹,若能一同品鉴沈夫人所赠的玉棋,岂不是更添风雅?”

她不等若宁再开口,便转头吩咐身后侍立的婢女:

“去,将沈夫人今日赠予郡主的那副玉棋连棋盘一并取来。”

“是,公主。”

婢女恭声应下,匆匆离去。

眼见云芷这般擅作主张,若宁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,几乎拧成了一个结。

她正欲出声制止,却觉袖口一沉——身旁的永嘉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。

若宁侧首望去,只见永嘉极轻地摇了摇头,眸光中带着无声的劝阻。

只这一眼,若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,此时不宜再多言。

她心中何尝不清楚,若自己再三推拒,执意不让取那玉棋,落在旁人眼中,难免生出两种揣测:

一是觉得她过于吝啬,舍不得将珍品与人共赏;

二是以为她对沈家所赠之礼心存不满,甚或……还对沈云舟旧情未了,这才不愿在众人面前使用易知玉所赠之物。

自来到这棋局之处起,从云芷初次提及那副玉棋开始,她便一直在委婉推拒。

可她的本意,既非小气,更非对易知玉有何不满。

恰恰相反,正因深知自己与沈云舟那段过往应当避嫌,才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,将沈夫人所赠之物突兀地摆上台面,徒惹众人再度将她与沈云舟牵扯在一处。

这般浅显的道理,在场众人谁不明白?

云芷……又岂会不懂?

可她却像是全然不解其中关窍一般,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提起那副玉棋,甚至不顾自己几番推辞,执意要取来示众。

如今更是特意将正在赏画的易知玉请到跟前,全然未顾及此举会令自己陷入何等尴尬的境地,亦未在意四周投来的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。

这样的云芷,实在让她感到陌生。

在若宁的记忆中,云芷向来是个安静少言的性子。

往日相聚,她总是默默随在自己与永嘉身侧,言行举止无不周到得体,何曾像今日这般,在众人面前步步紧逼,言语行事皆透着说不出的刻意?

方才在迎春园中,她一再强调沈云舟与自己关系匪浅时,若宁虽觉意外,却仍以为她只是念及旧事,想借机替自己出一口气。

可此刻……望着云芷那看似天真却步步为营的神态,若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渐渐消散。

哪怕再不愿相信,她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。

或许今日这赏花宴上,真正要被钓出来的“鱼”,正是这个她多年来全心信任、视若亲妹的女子。

念及此处,若宁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痛楚。

眼中的失望如潮水般涌上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
当那位神医断言她并非突发怪病,而是遭人暗中下毒时,她曾在心中将可能的人选一一揣测过,却独独未曾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云芷。

云芷性子温婉,待人良善,从不与人争执。

她们三人自幼一同长大,情分深厚,宫中谁不知永嘉、若宁与云芷形影不离?

这样一个温柔内向、善解人意的妹妹,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?

苦于没有线索揪出真凶,那位神医又献上一计,说可借今日赏花宴之机,引那下毒之人自露马脚。

毕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对她下毒的,定是平日有交集、能近身之人。

神医的方法颇为奇特。

要她将最信任的贴身婢女雪雁调离身侧,并断言:

今日宴上,若有谁一再问起雪雁去向,尤其执意要雪雁回来近身伺候的,那人便极有可能是下毒之人。

初闻此法,若宁心中满是困惑。

她不明白为何要以雪雁为饵,更不信真会有人对一名婢女的去留如此在意。

可神医言辞笃定,她也只好依计行事,今日不仅未让雪雁随侍在侧,甚至未让她进入赏花宴的园子。

而结果……竟真如神医所料。

鱼,上钩了。

偏偏这条“鱼”,是她万万不曾设防的云芷。

今日清晨迎客时,并非只有云芷问起过雪雁。

皇祖母见她身边换了人,也曾随口关怀一句。

可唯有云芷……唯有她,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提及雪雁,甚至细数从前种种,字字句句皆在为雪雁说情,执意要她将雪雁唤回身边。

当时在花船之上,听云芷突兀地问起“怎不见雪雁随侍”,若宁还怔忪了片刻,心头虽掠过一丝异样,却仍未深想。

毕竟问起雪雁的不止她一人。

可当云芷如神医预言那般,对雪雁的缺席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,甚至不惜搬出往日情分,婉转恳求她让雪雁回来时——若宁只觉一颗心直直坠入寒潭深处,冰冷刺骨。

不止是她,若宁心中清楚——永嘉、萧祁哥哥他们,当时定然也震惊万分。

游船的气氛自此一落千丈。

下船后,萧祁暗中嘱咐她与永嘉,务必表现得若无其事,继续与云芷一同游园,看她是否还会露出更多破绽,以免错怪无辜。

而他与李长卿则悄然离去,想必正是为了商议此事后续该如何处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