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船长...”

那个人手提长刀只身一人走了进去,希露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跟上去,却被另一个人拦下:

“不要去。”

“可是...”

“不要去!”

一只苍劲有力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,这人的声音坚定如铁,希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提刀走进石门。

四周早已被烈火烧得寸寸欲裂,两个人只是默默的站在石门外等候,好似四周火焰都是假的一般。

但两人的衣角却已被烧黑。

今天的一切都怪怪的,那个人不像那个人,这个人不像这个人,这两个人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。

嘈杂的对话声从石门的那一边传来,接着是东西被摔碎的声音,刀尖相接的声音,有人倒下的声音,以及无尽的嘶喊声,但他们又被大火的声音所埋没,好像很远,又好像很近,似是真实,又似是虚幻。

希露眼角含泪,轻轻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,指了指石门的方向,但他不为所动。

石门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,天花板的石块开始崩裂,石门也塌了一半。

泪水从希露的眼角滑落,他用力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,再次指向石门的方向,但他只是单手放在希露的肩上。

不知又等了多久,突然地动山摇,整个建筑都开始崩毁。

天花板上的石头如下雨般打在身边人的身上,而他却他只是将一只手放在希露的头顶为他遮挡,其他任凭希露摇晃始终不为所动。

“嘭”的一声,眼前墙被冲破,里面的人杀了出来。

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他们面前死斗,刀光剑影之后,又有一群人冲了过来,他们身形全部一致,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
希露只看了一眼,觉得他们都和那个人好像。

这一次希露怕了,终于主动躲到了身边人的后面,死死拽着他的衣角。

身边人拍了拍他的背,但目光从未离开过战斗中的二人。

希露根本就不敢去看,只知道有人倒下了。

一具...

两具...

直到尸体堆满一层,开始堆第二层。

鲜红的血液不知何时浸没了希露的鞋子,他整个人都麻木了,眼泪不听话的流。

他紧紧抱着身边人,将脸用力埋进他的肉里,想要不听不见不想。

“希露。”

有人拍了拍他的肩。

木然回首,是那个人正朝着他笑。

那个人浑身是血,脸都变了形,眼珠也少了一颗。

希露顿时被吓得坐了起来。

随着这一坐,希露眼前的画面也跟着转变,只有洁白的床单,洁白的天花板,还好...

“还好是梦。”希露用拳头敲了敲自己宿醉的脑袋,又深吸几口气,记忆这才渐渐回到他的大脑,“我记得昨天应该是...”

昨天,海战结束一个多小时后的特立梅里港码头。

已被海上院救援船拖回港的银色梦想号正停在码头的船厂仓库。

没有人给他们修船,因为他们修不起了。

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积蓄了,在风暴海沉浮的三个月又让他们损失掉了所有货物,现在他们不但要修船,还要面临高额的货物赔偿。

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,但问题是没钱。

如果不能解决资金问题,船员们很可能就此解散。

虽然这么多年来船员们对银色梦想号也已经有了感情,但感情不能当饭吃,如果不能解决实际问题,那说什么都是白搭。

希露脸色不太好,他是在优恩父亲诺姆力排众议的帮助下,才被冠上船长这个头衔的。如今才不过一年,他的船便迎来了生死存亡的时刻。

“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如果梅米尔还是船长,他一定会这么说的。

果然,从督查府回来的诺姆带来了好消息:

“希露,码头这边同意我们用船做抵押贷款了,同意的话我和毕方索现在就可以去处理。”

希露点点头对船员们说:

“大家稍等一下,等诺姆爸爸和索哥回来大家就可以先找地方休息了。资金的事不用担心,我们会处理好的。”

可船员们对此并不感冒,确切的说是对于希露这个新船长不感冒。

他们不是不喜欢希露,而是不希望由希露来当船长。

一句话,现在的希露没这个能力。

船上几乎所有事情都是诺姆和索哥在处理的,希露这个船长完全就是鸡肋,然而处理事情的时候还得做做样子征求他的同意,这看起来完全是在脱裤子放屁。

可让希露继承船长之位却是梅米尔的遗愿。

出于对梅米尔的尊敬以及诺姆的鼎力支持,明面上大家关系还不至于闹得太僵。

这点希露也懂,他也很想证明自己,所以才小心谨慎的处理着一切事情,尽量做好。

“唉...”

不知是谁哀叹了一声,像极了在为他诉苦。

定睛一看,是穿着白底金丝边华贵军服的特立梅里港督查。

特立梅里港是由港口和海上院共治的自由港,港口负责生产生活,海上院负责提供卫队保护。

迫于生存压力,这世界几乎所有港口在建成后都不得不寻求一个保护伞,要么是海上院,要么是舰队,毕竟他俩势力最大。

保护伞们一般不会干涉合作港口的内务,但会留下一位督查监督和协调两边的合作事项。

督查在港口地位极高,通常不会亲自下场,但银色梦想号即使破败,也是全世界仅14艘的双S船只,值得督查亲临。

“你是...”

“杜里希·海上院,特立梅里港的督查。”

“嗯。谢谢你派人营救。”

出于礼节,希露主动伸手想和杜里希握一下。杜里希见状也是客气的屈膝,这才让希露的手在一个合适的高度被握住。

“你父亲的事情我们很抱歉。”

梅米尔走得很突然,船员们也没有声张,导致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事,应该是贷款的时候诺姆或者索哥提及的。

“没什么,又不是你们的错。”

“那么...你父亲,梅米尔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去世的?”

梅米尔去世时希露和诺姆就在他身边,他们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。

那如同炼狱的画面在脑海刚一忆起就被希露强制中断了。

对他而言,那天的记忆全是噩梦,是比当船长更大的痛苦。

这一年来他都在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的事,努力将它遗忘。

遗忘那挥之不去的恐惧。

突然,他抬头直视向杜里希的眼睛,发现他眼里除了关心和好奇外,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。

恍惚间希露想起了梅米尔在去世前不久曾对他说过的话:

“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,除了船上的船员,其他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。”

于是希露学着梅米尔的样子笑了笑:

“没什么啦,那只是个意外。”

杜里希愣了一下,随即也笑了:

“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梅米尔,笑起来更像,不愧是他的孩子。”

这本是杜里希随意的一句话,但不曾想却直接让希露破了防。

其他都还好,只有这句希露不能忍。

他真的很讨厌别人拿他和他父亲比较。

他只想成为自己,而不是父亲梅米尔。但无奈梅米尔实在太优秀了,从出生起希露就习惯性的在模仿他,如今当了船长更是处处学着。

他很矛盾,既不想成为他,却又在内心深处想要成为像他那样伟大的人,所以每当别人拿他和梅米尔比较时他浑身都有说不出的不自在。

若不是身为船长他一定会生气,当场甩杜里希臭脸。可他真的太想成为一位好船长了,所以他选择了模仿梅米尔,学着他的样子不露颜色,微笑面对。

优恩懂他,所以紧紧站在他身后。

杜里希明显也看到了希露的变化,却还是转身大笑着走开了,其笑声之大像是故意给希露听的。

而在他身后,希露气得跳脚。

优恩见状赶紧拉住劝说:

“没事的没事的,希露你以后肯定能做得比梅米尔船长更好的,你可是他的孩子啊。”

希露知道优恩是在安慰他,但这样的安慰只会让他徒增委屈。

他的痛苦正来自于他是梅米尔的孩子。正因为是他的孩子,所以才会背负着过度的期待,期待他能成为第二个梅米尔,不是么?

其实14岁的年纪在这个世界看来已是成年,毕竟这个时代的平均死亡年龄也才30多岁,梅米尔也是在30多岁的时候去世的。

要怪也只能怪梅米尔把希露保护得太好,而他自己又走得太急,没能给到希露足够的成长时间。

希露没有选择的余地,只能被命运推着向前。

好在他的船员们都很给力,索哥已经带着抵押款回来了:

“我们的船因为破损严重,所以即使有督查大人给我们做担保,港口这边还是只能给出14万通券作为抵押款。特立梅里港通券和海上院点数的兑换率大体是14比1,而我们需要赔偿的货款是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点海上院点数,维持船只现在的中型规模需要的修缮款,码头这边预估是12万海上院点数。”

这差不多能直接买一艘二手船了,优恩听了一下没忍住脱口而出:

“完了完了,这么多我们怎么拿得出。”

可就在这时,某位船员说了这么一句:

“如果是梅米尔的话,他一定会有办法渡过难关的。”

希露抬头,虽然没能找到是谁说了这话,但却看到一众船员点头同意了这种说法。

“大家先把这笔抵押款分了吧,三个月没好好休息了,去酒吧喝点酒,好好洗个澡吃个饭睡一觉。资金问题我们还是按之前说的三天后再议。三天后还是这里,码头集合。”

希露努力学着梅米尔的语气说完了这一段,众人一言不发,气氛颇为凝重。在风暴雨沉浮了三个月,船员们多少有些怨气,关系到达冰点,就怕有人现场发难。

“那就先散?我有些累了。”

说话的是多明尼克大厨,他在之前的海战中一边要负责抢救物资一边还要帮忙搬炮弹,确实累得不行。

有了老资历的发话,心有芥蒂的船员最终还是忍住了。

“啊,散了散了,三天后见。”

看来命运这次还是眷顾了他们的,船员这边暂时稳住了,接下来便是解决资金。